父親是外科醫(yī)生,恢復高考以后第三年入學的大學生,21 歲大學畢業(yè),在我這個年紀已經是當地獨當一面的出色年輕外科醫(yī)生。因為父親的關系,從小到大有見識過很多他的同事,朋友,老師,其中不少都是非常出色的外科醫(yī)生。
澳洲醫(yī)學院四年,英國的實習也見到了很多業(yè)內頂尖的外科醫(yī)生和很多年輕優(yōu)異的同行。我對于「如何成為一名出色的外科醫(yī)生」有以下看法:
首先是一個安全的外科醫(yī)生
英國和澳洲的醫(yī)學教育近乎癲狂性的教育年輕醫(yī)生們要成為「safe」的醫(yī)生。
safe 這個詞,代表著病人對于安全的訴求,也就是要求年輕醫(yī)生們:
不要追求個人英雄主義;
不要氣道受到威脅第一步就去開病人的外科氣道;
不要看了兩部美劇就隨便開胸心臟**。
而是要為了病人選擇最安全的方法,了解自己的能力界限,選擇最合適的專業(yè)人員照顧不同的病人,最重要的——在需要幫助的時候,放下架子,尋求幫助。
一個好的外科醫(yī)生,不害怕告訴別人:「我不知道」、「我沒有做過」、「請你幫助我」、「請你教教我」,因為他把病人的安全置于自己的自尊之上。
所以電視劇里從來沒有開過某種術式,卻擅自孤注一擲的(沒有有經驗的上級在旁邊),不是一個好的外科醫(yī)生。
是一個做生死決定的決斷藝術家
Surgeons make decisions that affect life and death, quality of life, others futures, every single day. This is true bravery.
外科醫(yī)生每天都在做生死攸關的決定,決定他人生活質量、未來的決定,這是真正的勇敢
——《Make the cut》
醫(yī)生每天都在醫(yī)院做著生死邊緣的決定,這雖然并不僅限于外科醫(yī)生,但是外科醫(yī)生的決定很多都是在幾秒鐘或者幾分鐘的鬼門關前決定,這不僅考驗的是通天的決斷能力,更是一門看透生死的藝術。
肺癌病人高凝肺栓塞了,抗凝治療他的腫瘤會災難性的出血,不抗凝治療肺栓塞繼續(xù)他也一樣死路一條,抗凝嗎?
外傷病人腹腔盆腔大動脈大出血,你眼前的腹腔一片血紅一潭深不見底的鮮血,病人的血壓測不出來,監(jiān)測儀震天響的尖叫著,你腦子里閃出 10 種可能出血的地方和 20 種止血的方法,而病人離鬼門關只有 2 分鐘的距離,怎么做?
靠搬磚謀生的農民工雙手被機器壓傷,截肢家里唯一勞動力的他將不能工作,家里三個孩子吃不上飯,保手家里傾家蕩產,你有能力但也不能保證效果一定好,最后可能還是要截肢,保嗎?
年邁的老人主動脈瘤破裂,動手術他九成九的機會會術中死亡,不動手術百分百會喪命,動手術嗎?
公交車車禍,你是現場唯一一個醫(yī)生,你只有兩只手,而你有三十個不同傷勢的病人,你選擇誰去救治?去搶救半條腿在鬼門關里的老人,還是離鬼門關還有 5 分鐘的孩子?抑或是嚴重腹部受傷的孕婦?
這些例子中的一些就是外科醫(yī)生每天都需要做的決定,這些決定需要考慮到病人,家屬,生活質量,生存機會,經濟能力,更重要的是要尊重病人自己的選擇。
而最難最難的,也是只有優(yōu)秀同行才能理解的——不手術的決定
Knowing when not to act is ultimately the most difficult of all decisions, sometimes the most humane course is to allow nature to deal with its own .
知道什么時候不去治療其實是所有決定中最難的,有時候最人道的方法是順其自然。
——《Making the cut》
是一個災難預防家
A good surgeon should not always be performing last second heroic life salvaging action but should predict and prevent.
一個好的外科醫(yī)生不應該總是在進行補救式的英雄行為,而是應該預測和預防這些不必要的行為。
還記得扁鵲三兄弟的故事嗎?
根據典記,魏文王曾求教于名醫(yī)扁鵲:「你們家兄弟三人,都精于醫(yī)術,誰是醫(yī)術最好的呢?」
扁鵲:「大哥最好,二哥差些,我是三人中最差的一個。」
魏王不解地說:「為什么呢?請你詳細解釋下。」
扁鵲說:
大哥治病,是在病情發(fā)作之前,那時候病人自己還不覺得有病,但大哥就下藥鏟除了病根,使他的醫(yī)術難以被人認可,所以沒有名氣,只是在我們家中被推崇備至;
我的二哥治病,是在病初起之時,癥狀尚不十分明顯,病人也沒有覺得痛苦,二哥就能藥到病除,使鄉(xiāng)里人都認為二哥只是治小病很靈;
我治病,都是在病情十分嚴重之時,病人痛苦萬分,病人家屬心急如焚。此時,他們看到我在經脈上穿刺,用針放血,或在患處敷以毒藥以毒攻毒,或動大手術直指病灶,使重病人病情得到緩解或很快治愈,所以我名聞天下?!?br />
魏王大悟。
一個外科醫(yī)生應該知道如何面對災難,而一個好的外科醫(yī)生會把災難扼殺在搖籃里,讓自己很少置身于天崩于前的情況。
幾分鐘開胸切除肺栓塞固然帥炸,然而一個好的外科醫(yī)生會強迫癥般地給每一個沒有禁忌證的住院病人低分子肝素抗凝、TEDS 彈力襪、骨科高危病人小腿擠壓氣囊,一天至少兩次讓護士帶著走路,可能永遠,永遠都不用把自己的病人置身于死亡率九成的肺栓塞切除術的情況下。
手術中,一個好的外科醫(yī)生會帶兩副手套,傳遞尖銳器械都會保護銳器,縫針轉向持針器鉗口放入銳器傳遞盆子保護其他團隊人員。
術中后段會強迫癥般的檢查出血點,防止術后血腫感染。
就外科小醫(yī)生來說,給每個病人足夠的合理的止痛藥,胸部理療,讓他們每天可以無痛的深呼吸、理療、吹泡泡活動肺部,防止肺部感染和肺不張。
給每一個用**類藥品的病人預防性的止吐藥,預防性地防便秘藥品,防止常見的副作用。
如果有資源,盡力安排給每一個病人氣墊床防止褥瘡。
嚴格遵守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洗手標準,接觸病人前后都快干洗手。
有什么自己解決不了的內科問題馬上詢問圍術期內科主治,在出現突**況時及時尋求重癥和上級會診,尋求答案,尋求幫助。
這些外科醫(yī)生很小很小很常規(guī)很常規(guī)的動作,是我們的文化,是我們的規(guī)范,也是災難預防意識,最終,是為病人保駕護航的安全帶。
是一個領袖、交流家、談判家
我一直覺得醫(yī)院是個格外混亂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自己工作和生活的一大堆事,自己的喜怒哀樂;而醫(yī)療又不是一項獨狼運動,你需要很多很多不同背景,不同喜怒哀樂的人一起工作來拯救病人。
當一個水桶的儲水量由最短的那塊板決定時,作為一個領袖和交流家對于團隊的掌控能力就直接定義了你的病人的結果。
如何和手術室總管商議誰先上手術?
如何讓其他科接管你已經幫不上的病人?
如何讓忙到昏頭的各個部門優(yōu)先做你認為緊急的檢查和會診?
這都是交流,談判,需要人格魅力,需要說話技巧,需要邏輯和佐證。
麻醉醫(yī)生、麻醉護士、器械護士、巡回護士、住院醫(yī)生、主治醫(yī)生、手術室技工、器械代表、清潔工等等的人,每一個人都可以直接或者間接地影響手術的過程、圍術期的護理、并發(fā)癥,最終造就了一個外科醫(yī)生的名聲。
最后,外科技術重不重要?
答案當然是重要,但是:
中國的外科醫(yī)生因為龐大的病人數量的歷練有著世界上最頂尖的技術,非洲的醫(yī)學生在醫(yī)學院畢業(yè)就可以熟練的掌握很多基本的開放性腹腔手術,但是不管中國還是非洲都沒有訓練出名揚全球的外科大家。
為什么?
大洋洲皇家外科學院 9 大訓練指標中將外科技術列為末尾,他們的理由是,真正的技術只是肌肉記憶,任何人,包括屠夫在無數次重復同一個動作以后都可以熟練掌握精髓做的很漂亮。
外科傳統上就是理發(fā)師一開始去做的,為什么現在外科醫(yī)生需要上醫(yī)學院?
因為只有醫(yī)學訓練的大腦可以做出決定,切哪里,為什么,切多少,下面一層是什么,可能會遇到什么突發(fā)狀況,如果發(fā)生應該怎么做,會有什么影響,我的團隊應該怎么調整,我需不需要幫助——這一系列的思考才是外科醫(yī)生最重要的精髓。
A well-trained butcher is capable of the techniques We are trained so that we know how to make these decisions in the interests of our patients.
一個受過訓練的屠夫也可以做好外科的技巧,但是世界需要我們因為只有我們知道怎么去做有利于患者的決定。
用上次去重癥課程的一名英國血管外科主任的話來說:
「技術最后都是脊髓反射,只有方案才是大腦反射」。
當然,不可否認,技術是重要的,一個技術優(yōu)秀的外科醫(yī)生總是手術室里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也是很多根治手術不可避免的要求,一個大腦脊髓兩手抓的外科醫(yī)生,才是病人最堅強的后盾。
總結
一名出色的外科醫(yī)生所擁有的品質,如果用一句話來總結,那就是:
A good surgeon, has the eyes of an eagle the hands of a woman, the heart of a lion and a mind like a steel strap.
一個好的外科醫(yī)生,有鷹一般的眼睛,少女般的手,獅子的心和鋼鐵一般的意志。